初到江孜
1971年的深冬,大地已結凍,路面踩上去咯嘣嘣響,一輛吉普車載著我,奔馳在拉薩至江孜的公路上。
那時,西藏的交通條件還很差,從拉薩到江孜是一條很窄的公路。路上坑坑洼洼,一邊靠著陡峭的大山,一邊是洶涌奔騰的雅魯藏布江,江邊無護欄,路況極其險惡,稍有不慎,就會撞向山壁或掉進江里。沒有過硬的駕駛技術,這條路是絕對難以通行的。途中還有幾處盤山公路,可謂九曲十八彎。從下面往上看,汽車就像懸在半空,像在云霧中穿行。司機說,曾見到有人駕駛著車,從上面公路翻滾掉到下面公路上,繼續(xù)行駛。
我高原反應很重。車行了整整一天,終于到達了目的地江孜。
江孜縣位于喜馬拉雅山北麓,是日喀則第一大縣??h內雪峰林立,共有大小雪山 24 座。其中,乃欽康桑大雪山高達 6000米??h城的南邊是雅魯藏布江最大的支流年楚河,全長百余公里。
來到江孜后,我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和新鮮感,不顧高原反應帶來的不適和旅途勞累,休息一天后,我就和姐姐一起上街轉。這一看,心里頓時涼了半截。一個縣城竟沒有區(qū)外一個公社的街面大。站在十字街口,從這頭能看到那頭。街道兩旁,房子陳舊,路面低洼不平。街上僅有一個供銷社,一個郵局,一個銀行,一所學校,一個書店。路上行人稀少,一片荒涼。
寒風刺骨,吞噬著我的身體,我不由得裹緊了棉大衣。心里直犯嘀咕:姐姐怎么讓我來這樣的地方呀?
晚上,家里來了客人,是個非常漂亮的中年婦女。姐姐介紹她是江孜縣委副書記高世珍(她曾是十八軍文工團團員)。高世珍親切地拉住我的手問長問短,又笑著對姐姐說,你這個妹子長得秀氣,你舍得讓她到這個窮地方吃苦?姐姐答,比起咱們十八軍進藏吃的苦,這點苦就不算苦。一提起十八軍,姐夫王世斌和高世珍的興致來了,開始滔滔不絕地向我講述十八軍進藏的故事。
姐夫說:“十八軍進藏時,我在軍部機要處工作,對各師團的情況都很清楚。我記得咱們是1950年3月,從四川樂山向西藏進發(fā)的。一路上沒有公路,就逢山開路,遇水架橋。那個苦啊,你們想象不到,高山缺氧,肚內饑餓,身上背著幾十斤東西,一天要走很遠的路。就這樣,大家憑著一股革命精神,一路上走過了二郎山、雀兒山等十幾座大小雪山,又跨過大渡河、怒江等十幾條大小冰河,還穿越過森林和荒無人煙的地段。記得到冷拉山時,整個山都被大雪覆蓋著,風呼呼刮著。我們身上還背著30多斤東西,走一步喘一口氣。不少同志嚴重缺氧,又極度疲乏,跌進雪窩,掉到峽谷,再也沒上來。”
高世珍說:“我們文工團每天都要先動身到山頂上搭棚。我當時只有十四歲,爬到半山腰就爬不動了,老兵們就在我腰里拴個繩子拉著我往上爬。到山頂氣都喘不上來,歇一會兒就給過往部隊唱歌,當啦啦隊,鼓勵大家往前趕。在進藏途中三次斷糧,我們就把雪扒開挖野菜吃,餓得路都走不動。大家互相攙扶著,咬牙堅持著?!?/p>
姐姐補充說:“是啊,那時候俺們餓得到處找吃的,還得防備敵人的偷襲。表哥就是在巴青差點被要了命。川藏公路平均每公里都有一名犧牲的戰(zhàn)友。十八軍進藏真是第二次長征啊。”
說著說著,高世珍竟不由自主地帶頭唱起歌來,“二呀么二郎山呀,高呀么高萬丈,解放軍個個是好兒郎……”歌聲,穿越屋頂,回響在夜空。
高世珍走后,姐姐還一直夸她,她是甘孜藏族人,藏漢語都講得好。別看年紀輕,可是個戰(zhàn)功卓著的人,在群眾中威信很高,你要好好向她學習。
這一夜,我久久不能入睡,我的心靈被深深觸動?;叵氡砀?、表嫂和姐姐、姐夫、高世珍等十八軍進藏戰(zhàn)士,他們不怕犧牲,為解放西藏,從各種困境中走過來了。為建設西藏,他們又堅持在這高原上工作。我自己為什么就不能呢?想到這些,頓時為自己怕吃苦的思想感到羞愧,堅定了在藏工作生活的決心。
和我同來江孜的還有十幾個同齡青年男女,他們分別來自全國各地。不久,我們都分配了工作。我被安排到江孜縣青婦辦公室工作。當時的縣委機關人員還不足二十人,九人是漢族,其余是藏族。有組織部、宣傳部、青婦辦公室和公安局,四個單位在三個辦公室辦公。
崗前培訓班上,組織部部長對我們講,你們是十八軍的親屬,一定要發(fā)揚老西藏精神,扎根西藏、建設西藏,為西藏的發(fā)展作出你們最大的貢獻。
我信心百倍走上了工作崗位,開始了我的西藏生活。
剛來這里,一切都是陌生的。藏族同志對我特別熱情、友善。同院的扎西拉姆每天給我打一壺酥油茶,送到我房間。翻譯米瑪潘多總是親切地教我工作方法。還有窮達、阿旺、大偏、窮珍這些鄰居也處處關心我。電影隊的卓瑪和巴桑真是熱情似火,約我一起看電影,過林卡。這一切,讓我這個初來乍到的漢族姑娘感動萬分,真正體會到了一家親的溫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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